梦醒(下)
和所有的世事一样,黄仁俊和罗渽民的过往也难逃俗套。
罗渽民偶然在一次系内展览上看到黄仁俊的作品并对其产生浓厚兴趣,在多方打听之下弄到了黄仁俊的联系方式。
罗渽民的热情如火让多年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黄仁俊心中坚冰化个彻底,一片赤心全部交付。
命运的齿轮在此时啮合,黄仁俊前十八年风平浪静的无趣生活到此为止。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罗渽民几乎每天都和他形影不离,空闲的周末他们乘着摇晃的巴士去美术馆看展览,车厢内拥挤的人群是最好的掩护,罗渽民搂住黄仁俊的腰身,凑在他的耳边低喃叫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学校里逐渐风言四起,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里,罗渽民握紧黄仁俊的手。“你不要怕,仁俊。”罗渽民看着他的眼睛,掷地有声,“我会保护你。”
时间兜兜转转来到大四,家里为罗渽民联系好国外的高校继续深造。起初罗渽民怎么也不肯去,黄仁俊列举了选择去的诸多好处,好说歹说才让罗渽民答应下来。
意识到这是个骗局为时已晚,父母轻轻丢下一句,“你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会让他好过,你自己好好想想。”
沉默激荡的对抗在黄仁俊身上等量转化,抱着简历四处辗转碰壁,不得不再找个室友分摊房租,罗渽民自从出国后就音信全无,黄仁俊被连击的种种打击得憔悴难看。
罗渽民抚着相片上黄仁俊瘦削不堪的脸颊,终是选择屈服。
寄出去所有的信件和画稿全部石沉大海,终有一天从大洋彼岸漂来一个包裹,黄仁俊欣喜万分,本以为自己长久以来的苦苦坚持终有所得。
拆开,里头掉出一张薄薄的便笺,罗渽民的字迹力透纸背,刺痛他的眼,“仁俊,我要结婚了。对不起,忘了我吧。”
当晚黄仁俊崩溃的大哭,窗外从夜色褪去到晨光微熹,黄仁俊的双眼干涩到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把关乎那人的一切都清出自己的生活,打包交给垃圾桶。直到新招的舍友李敏亨在某天与他闲聊时顺口提起“你脖子上这个戒指还挺特别的”,他才想起这只毕业时他和罗渽民一起设计花纹制作出的银戒忘了被取下。
这枚戒指陪伴着他走过全部痴心等待的岁月,看过他午夜无眠思念泪流的样子。他伸手摸摸深刻在指环内侧的J&R,想想过去那些深入骨骼肌理的时光。
到底还是舍不得。各安天命吧。
那晚的后半部分平淡无奇,罗渽民冒着酒气断断续续的吐露着的那些过去,听没听过的都有,凑齐了他们分开的那么多年。
黄仁俊什么也没有说,只安静的听着。
最后的最后,罗渽民看向黄仁俊的眼睛小心翼翼道,仁俊,我能不能抱抱你。
黄仁俊认识罗渽民这么久,他一直都是个傲气的,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过。
黄仁俊扶着罗渽民躺下,那人听话的躺着,眼神瞧着他,难掩失落。黄仁俊依着他躺下,伸出胳膊搂住他,“好好睡吧,渽民。”罗渽民欣喜的回搂着他,用脑袋抵着黄仁俊的头。
黄仁俊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他们读大学的时候常去的那个美术馆,他们站在展出的画作前面小声交流彼此的想法,然后亲密的悄笑成一团。
梦里纯粹明媚不知忧虑的笑容让黄仁俊一下子苏醒过来,心里倒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了。
他伸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屏幕想查看下时间,一张张得和罗渽民有八成像的小女孩的照片猝不及防的跳入眼界。回到现实,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黄仁俊小心挪开罗渽民的手,起身去洗手间小声洗漱,然后穿上外套,关上房门。他到前台叫了份早饭定时送到楼上,然后走了。
黄仁俊沿着滨江道往家走,天才蒙蒙亮,还泛着点暧昧不清的淡灰。
走到江的尽头,黄仁俊面向江水站定。
他伸手解开脖子上的链子,取下戒指,使劲一抛。
江水翻涌着吞咽下那只银戒,他只是冷眼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身处上帝视角,看着他和罗渽民被命运的风暴摧残得狼狈不堪。那么多年的顽强抵抗,在波澜壮阔的命运之海里,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太阳从江面上一点点的泛红。
所有的好梦坏梦都是留给黑夜的,既是白日,就该梦醒。
拐进家门之前黄仁俊在家楼下的早餐店稍作停留,给自己和李敏亨买早饭。
温热的食物总是安慰情绪的好方法,希望李敏亨不要太生气。
黄仁俊提着冒着热气的馒头烧麦和豆浆油条,摸出钥匙进门。茶几摊着李敏亨的设计图纸和笔记本,这种熟悉的至家之感叫黄仁俊如释重负,他轻松的笑了。
罗渽民被送餐的服务生叫醒,黄仁俊还像当年那样深知他的口味。
餐盘底下压着字条,“能有所回忆,本身就很值得庆幸了不是么。另:你的女儿很可爱:),你可得做个好爸爸啊。”
罗渽民想象着那人说出这些话时的样子,轻笑着把纸条对折放进衬衫胸前的口袋。
今时梦醒,后再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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